俄罗斯民意如何看待乌克兰战争这份报告澄清
文
聽贰拾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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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按
本文第一作者丹尼斯·霍尔科夫(DenisVolkov)是列瓦达中心主任。列瓦达中心(LevadaCenter),是俄罗斯一家独立、非政府的民意调查和社会研究机构,设在莫斯科,以俄罗斯社会学家YuriLevada(—)的名字命名,创办于至年间。
第二作者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AndreiKolesnikov)是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长于研究塑造俄罗斯国内政治的重大趋势。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是一家致力于国际事务研究的美国无党派智库,由苏格兰裔美国实业家安德鲁·卡内基创办于年。
本文基于列瓦达中心在俄罗斯各地组织实施的民意调查和小组座谈的发现,考察了截至年8月间俄罗斯民众看待乌克兰战争的态度,并与看待年克里米亚冲突的态度进行了一定对比。核心结论是:乌克兰的冲突非但没有巩固俄罗斯社会,反倒加剧了俄罗斯人在包括支持现政权在内的一系列广泛事项上的既有分歧。
本文原题“MyCountry,RightorWrong:RussianPublicOpiniononUkraine”,是一篇工作论文,由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网站发布于年9月7日。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达原文的PDF版。
译者对原文有多分段,略去原文摘要,并为正文中的图片补充了说明文字。其他均依原文译出。
我的国家是对是错:俄罗斯民意如何看待乌克兰战争
丹尼斯·霍尔科夫(DenisVolkov)
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AndreiKolesnikov)
注:本文基于列瓦达中心年2月至8月在俄罗斯各地进行的社会学研究和民意调查,以及年3月至5月由列瓦达中心在莫斯科和三个地区中心召集的八次小组座谈的发现。
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入侵,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政府随即谴责了它们所称的“弗拉基米尔·普京的战争”[1]。无疑,这一表达并非偶然,其首要目的是在克里姆林宫的行为和普通俄罗斯人的态度之间做出区分。
一种乐观看法是,普通俄罗斯人不会支持对邻国发动战争。[2]但认为俄罗斯草根阶层会反对战争,这一期待很快就破灭了。事实上,民意调查一直显示,对莫斯科所称在乌克兰实施的“特别军事行动”,民众的支持是压倒性的(70%或更高)。与预期相反,普京的民望上升了,这与年俄罗斯并吞克里米亚之后很快发生的情况相似。
部分是在回应这些迹象,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等人士呼吁,对所有俄罗斯护照持有者实施签证禁令,例外是安全受到威胁或容易受到政治迫害的人。[3]泽连斯基表示,“最重要的制裁是关闭边境,因为俄罗斯人正在夺走其他人的土地”,而且俄罗斯人应该“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他们改变自己的哲学”。他补充说:“民众选出了这个政府,他们没有反对它,没有与它争论,没有对它大喊大叫。”芬兰总理桑娜·马林(SannaMarin)等一些欧洲政界人士呼吁欧盟对旅游签证实施禁令,也是呼应这种情绪。8月中旬,马林表示:“俄罗斯正在欧洲实施残酷无情的侵略战争,同时,俄罗斯人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在欧洲旅行,成为游客,这是不对的。”[4]
与此同时,细致审视俄罗斯民众对战争的态度,揭示出一些总是被忽视的重要细微差别。首先是这样一个事实:这次冲突非但没有巩固俄罗斯社会,反倒加剧了俄罗斯人在包括支持现政权在内的一系列广泛事项上的既有分歧。换言之,有关普京目前得到了俄罗斯公众全力支持的印象是相当不正确的。更细致审视社会学数据,包括与小组座谈参与者的对话和定量研究,一个有关俄罗斯社会的远为复杂的图景就呈现在我们眼前。
谁支持普京,为什么支持?
俄罗斯民意的整体状况可以用相当简单的措辞来理解。自2月24日以来,在俄罗斯各地,老朋友之间闹翻了;父母和孩子不再和睦相处;结婚多年的夫妻不再相互信任;老师和学生互相指责。人们的意见正在变得对立。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立的观点正变得激进化。所有这些都预示,俄罗斯社会内部的冲突在日益加剧。
民意调查持续显示,多数调查对象支持俄罗斯武装部队在乌克兰的行动。战争爆发的头四个月间,支持的程度几乎极少有变化。[5]但表示支持莫斯科所称的“特别行动”的人群,与支持普京本人的人群并不完全同质。(一般来说,普京的支持者倾向于支持军事行动。)年6月,47%的俄罗斯人“完全支持”俄罗斯军队的行动,另有28%的人表示他们“基本支持”俄罗斯军队的行动。
前者可以归入确定支持或无条件支持一类。这些调查对象的判断是最为教条的:他们更乐意将这场战争描绘成他们所谓的“先发制人的打击”、“不可避免的措施”或“防御(北约)”的一种形式。这些人一般不去质疑新闻报道或描述,那些报道和描述是俄罗斯官方媒体战争报道的主要内容。他们对普京表达了最高程度的支持,并为乌克兰正在发生的事情自豪。
在小组座谈讨论中,他们直言不讳地称乌克兰正在发生的事情为“特别行动”。他们使用这个词是合理的,因为正如各色参与座谈人士所概述的那样:“我们并没有拿走(不属于我们的)任何东西”;“我们正从纳粹和法西斯手中解放(乌克兰)”;或者“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是那么说的,我信任他。”
第二类人,也就是那些“基本支持”俄罗斯在乌克兰行动的人,支持的坚定程度要低。对目前发生的事情是否正确,以及克里姆林宫行动的依据,这一类人那里有更多疑问。
与无条件支持的第一类人相比,第二类人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表达焦虑、恐惧和憎恶的可能性是第一类人的两倍。他们表达自豪感的可能性要小很多。对他们来说,“特别行动”的发起,首先是为保护俄罗斯人所描述的乌克兰俄语人口。在这一类人中,对俄罗斯政府行动的支持程度要低一些。这一类人的确信一般来讲不是非常明确,他们倾向于简单追随主流民意和官方路线。这些调查对象中的一些人可能会说,他们支持俄罗斯士兵,是出于对不利于他们的后果的担忧。但这一类个体的数量不应该被夸大(见图1)。
图1.对俄罗斯武装力量的支持程度
提问:对俄罗斯武装力量在乌克兰的行动,你个人支持吗?左侧文字自上而下:3月22日、4月22日、5月22日、6月22日。色块中的数字代表调查对象回答的百分比。图中下方自左至右、自上而下的色块分别代表:是的,完全支持;是的,基本支持;不,基本不支持;不,绝对不支持;不确定。
调查对象支持“特殊行动”的动机相当多样化。在小组座谈中,一些人表达了强烈支持侵略的意见(大多来自45岁至50岁的男性),例如:“俄罗斯自建国以来就一直在战斗……我们观察并等待了多少年?八年!为什么,我们在等什么?最好先下手,维护你的独立。”其他参与座谈的人表示:“战争是历史的火车头。我们从来没有侵略过任何人,只是保卫过我们的边界。我们八年前为什么不这么做?当时时机不对!”
一些调查对象,尤其是女性和更年轻人士,进行了某种形式的自我说服,比如声称“没有选择”或“不,你不能支持战争。我们的士兵在那里被杀,乌克兰士兵也是,还有平民和儿童。但还有别的选择吗?谁能说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与他们谈判?太迟了!”
另一种广泛的支持形式来自这样一些人:他们基本上对形势漠不关心,但支持政府的行动,因为他们认为政府最了解事态。一些可以归入这一类的人士表达了这样的意见:“忧心忡忡的是那些(在乌克兰)有亲人和爱人的人。对其他在乌克兰没有亲朋好友的每个人来讲,他们认为那是正常的。”“我宁愿保持中立,因为我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军人,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一个领养老金的人,我们在事情上没有任何发言权……我希望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和平会有的。”
对这些人来讲,最不舒服的选择是加入主流观点,因为那没有迫使他们为自己考虑。对这些调查对象来讲,把自己说成是外在于国家看待当下事务的主流思考领域,这让他们不舒服。这种态度进而助长了封锁负面信息和有关困难局面新闻报道的倾向。对这些人来讲,所有关于谋杀、破坏和抢劫的报道都必定是乌克兰人的挑衅、假新闻或者夸张其辞的信息。这些调查对象乐意相信,普京确实别无选择,只能发动“特别行动”,阻止对俄罗斯本身的攻击。
这一类的因循守旧确实给人们留下了一定程度的怀疑空间,但人们希望保持心理舒适区的愿望占了上风:俄罗斯人不可能站在坏的一边;他们只能站在好的一边。
这种被动因循的另一个方面是对上级决策的注定服从。服从的类型不只取决于被动,还取决于对遭到解雇甚至压制的恐惧。这或许不是调查对象表明立场的唯一原因;毕竟,通常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在起作用,但恐惧有时是其中之一。
在积极的因循守旧者中,有些调查对象已准备从沙发上跳起,亲自参加战争。但他们当然是少数派,而且通常,他们参与的内容包括谴责那些普京所称的国家叛徒或第五纵队分子。这一态度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俄罗斯的民意调查有多少可信度?
对俄罗斯军方行动的高度支持,以及俄罗斯领导层的支持率飙升,在俄罗斯国内外引发了有关俄罗斯民意调查可靠性的频繁讨论。
许多批评人士认为,对持不同政见者施加压力,以及为指控“败坏武装部队声誉”和其他违法行为引入新的刑事惩罚,意味着相较于以往可能的情形,人们更加害怕,更不愿意参与民意调查。但列瓦达中心评估响应率的研究[按照美国民意研究协会(AAPOR)的建议]并不支持这一假设。[6]列瓦达中心民意调查的响应、沟通和拒绝响应的频率,与年1月的情况大致相同。[7]换言之,列瓦达中心的专家没有发现有确凿证据表明,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罗斯调查对象变得越来越不愿意回答社会学家的问题。
本文作者当然注意到,过去十年间,俄罗斯的普遍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无论如何,补充研究不支持如下判断,即:不支持国家领导层的人更可能拒绝参加民意调查,或者民意调查只代表那些愿意参与并回答问题的人。[8]
轮询实验似乎表明“特别行动”支持度更低,[9]但该结果并不总是能获得明确诠释。自年到年,研究人员在俄罗斯进行了一系列类似实验,观察大众对普京的支持情况,他们警告人们不要对那些实验的结果做出明确诠释。[10]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的总体态度与年底和年初的民意调查结果完全一致。[11]到2月初,三分之二的公众已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支持俄罗斯政权及其乌克兰政策。随着冲突升级,支持度也在上升,绝大多数俄罗斯人认为,支持度的上升要由西方负责。俄罗斯社会中表达支持或反对意见的民众或多或少都已泾渭分明,他们的构成没有发生重大变化。
同样值得回忆的是,年,许多观察家也拒绝相信显示俄罗斯政权在并吞克里米亚之后获得了很高比例支持的民意调查。[12]随着时间推移,在分析有关年之后俄罗斯的民意转变时,“后克里米亚共识”这样的表达变得随处可见。很少有专家对这样一种转变的存在提出异议。
一场防御性战争
两个关键认知使得调查对象确信,俄罗斯领导层和军方正采取正确的行动:首先,乌克兰讲俄语的民众受到了威胁;其次,正在发生的事情,责任全在俄罗斯的对手那里。
多数支持“特别行动”的人解释了他们在保护顿巴斯地区讲俄语人口问题上的立场。在多数人看来,对“我们的人民”、“同胞”、“兄弟”、“说俄语的人”和“俄罗斯人”的致命威胁,足以成为军事干预邻国的理由,尽管在正常情况下,俄罗斯社会的普遍看法是不进行干预。在这种情况下,局面的极端性质似乎赋予了在正常生活中看似不可能和不可接受的行动以正当理由,甚至要求采取那样的行动。八年前,多数调查对象以差不多的方式为支持顿巴斯分离主义武装分子和俄罗斯并吞克里米亚进行过辩护。[13]
在年底和年初,俄罗斯民意已准备好,要在极端情况下采取此类措施,这一点被观察到了。当时,调查对象越来越多地表示“我们不想要战争,但我们正在被拖入战争”,或者“我们被激怒了:我们必须做出响应,帮助顿巴斯”。[14]
支持俄罗斯军队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绝大多数俄罗斯人坚信,美国和北约应对顿巴斯的冲突升级负责。甚至在年2月中旬,60%的调查对象仍表达了这一坚定看法,这一数字比年11月上升了10个百分点。[15]
只有很小一部分调查对象愿意指责俄罗斯方面。绝大多数参与小组座谈的调查对象,尤其是更老一辈人中的调查对象,毫不怀疑美国领导下的西方长期以来一直试图让俄罗斯屈服,并用军事基地包围俄罗斯。
一些人表示:“我不希望发生战争,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美国已经逼近俄罗斯。”“世界已经忘记了,近年来,美国轰炸了二十多个国家:出于某种原因,俄罗斯是坏人和侵略者。”“美国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别人怎么想;它喜欢在哪里扔炸弹就在哪里扔。”此外,“打仗难以避免。他们计划在北约国家的大力支持下,派遣乌克兰军队进入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领土,未来还可能进入俄罗斯领土。”
异见的规模
目前,大约有20%的俄罗斯人表示,他们不同意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这一数字高于3月的14%。
这些调查对象将目前发生的事情称为“战争”和“俄罗斯的侵略”。他们更有可能是年轻人、莫斯科或其他大城市的居民以及互联网新闻的消费者。同时,这一类人(与上文讨论过的前两类人相似)支持“特殊行动”的可能性仍高于不支持的可能性。
唯一一类多数反对这一“行动”的人,是那些整体而言具有反对意识,并且尤其不支持普京、俄罗斯政府或国家杜马行动的人。俄罗斯社会的这同一部分人在年投票反对修订宪法,支持反普京的反对派人士,并在年初参加了反政权抗议活动。他们也更可能在欧洲度过假,或整体上对西方持更正面看法。
在解释他们的立场时,这些人首先表示,有人死亡是不可接受的。[16]参加小组座谈的人表示:“许多无辜的平民正在死亡,我不认为那是正确的。”“我不禁被其他人的悲痛感动……我是一个正在执行如他们所称的特别行动的国家的公民,我是一个不情愿的帮凶。”“我为孩子们感到难过。”还有,“支持战争是不可能的”。
经常被援引用来反对乌克兰事态的另一个原因是俄罗斯蒙受的负面社会经济冲击。调查对象提到:“人们正在失业……制裁措施已经出台,(而)经济正在崩溃。”“我们曾经梦想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崩溃了。我们的整个人生,我们曾为之奋斗的一切,我们的所有计划……物价正在上涨。你不能买美元,也不能买我们习以为常的商品。”以及:“我们现在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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